DUMMYYUMMY

此博不接受任何人性拷问

摇篮曲

贾正


/竹马设定


有点ooc, 给btmn写的 @BITTERMOON


01

 

 

“愿你舒舒服服睡到太阳升起。”

 

 

02

 

朱正廷放假回来那天是在凌晨。早上天还泛着灰白,黄明昊被瓶瓶罐罐从行李箱倒腾出的声音吵醒,迷迷瞪瞪咂了两下嘴,闷着一肚子火正要下楼开门。阿宋已经先他一步披了衣服下楼,隔着很远也能听到她钝重的脚一步一迈落在木质楼梯上,和着步频发出吱吱的响动。

 

黄明昊赤着脚走到门边,伸手揉揉眼睛,门开一道微弱的缝,顺手扯出掖在裤子里的浅蓝色睡衣,捏着自己肚子上一层软软的肉,眼睛茫然地眨了两下,压迫的视神经重新聚焦,心想,不知道朱正廷胖了没有。

 

窗户没关,地板上除了残留的月光只剩颀长一道影子,蹲在地上边收拾边玩手机,嘴里哼着黄明昊昨天才听过的一首韩文歌。白色宽大棒球外套的下摆随风扬起,手机屏微弱的光映得睫毛根根分明。

 

箱子里有吃的,很多书,防晒喷雾,一只jellycat的大号邦尼兔,剩下七零八落的全是衣服。

 

黄明昊其实两小时前才躺下,他坐在地上,打了一个很长的呵欠等朱正廷进来骚扰他。结果看到朱正廷专心致志地掰着手指,嘟着嘴振振有词地念叨:“不知道带回来的面膜够不够用。”

 

黄明昊翻了个白眼,心想等天亮你也算不完。头一歪,顺势倒在地板上呼呼地睡着了。醒来左腕到肩膀牵起一串丝丝钝钝的痛,从盖得严丝合缝的一床被子里钻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废掉的半边胳膊是朱正廷暴力拖拽的后果。

 

刷牙洗脸之后,黄明昊背手绕着整栋房子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太阳已经非常刺眼。他一只手背着光捂住眼睛,对着角落朝他匍匐移来的那只约克夏做了个鬼脸,嗨,朱正廷回来了,开不开心?

 

那只狗已经很老了,整天趴在一块旧旧的毯子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尖锐的声响。毛量稀薄,和它身下那块毯子一样。

 

狗好像不会长皱纹。

 

白天它很久都不会叫,比书房桌子上的一缸金鱼还安静。一到半夜,黄明昊那些时断时续的噩梦里一大半都回响着他含着痰呜呜压抑的叫声——梦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装进了纸箱子,穿着搬家公司蓝色制服的人来来往往,黄明昊一醒来,整间屋子除了天花板空空荡荡,就只剩下身下这张床,还有角落里的Justin——他最好的朋友,仅次于朱正廷。

 

嗯,被朱正廷知道又要生气,问他为什么拿自己和狗比。

 

黄明昊迷迷糊糊又上了床,决定躺回去再睡会儿,结果被子被人一把扯走。迎接他的是骑在身上的仙子哥哥冷酷香艳的叫早服务:“黄明昊,快,点,下,楼。再不起你什么都不用吃了。”

 

黄明昊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被他隔着被子硌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四仰八叉,半个身子还裹着被子,空调房冷冷沉沉的空气激得他一个喷嚏醒过来,手脚在被窝里捂得粉嫩,像从饺子皮里掉出的一只清水虾仁。

 

伸手一摸,脸上莫名其妙都是湿湿的水印,他总不太记得可怕的梦,懵懵拖着脚走到楼下,一眨眼工夫就忘了几个小时前为什么哭。

 

Justin的饭量是黄明昊记忆中的一小半。它和黄明昊同岁,小时候黄明昊非要给他起这个名字,朱正廷说不行,这是你的名字。小奶狗茸茸的头顶从黄明昊细瘦的手臂里冒出来,眼睛圆溜溜,像两颗奶茶里的珍珠圆子。黄明昊抱着沉甸甸人生中的第一条狗,话还说不利索,吃力地据理力争:“这是我的狗,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朱正廷鲜有地坚定站在他的对立面:“不行,他不能跟你叫一样的名字。”

 

黄明昊挠着头皮看着他,委屈含着眼泪打转:“我们俩一样大啊,凭什么不行。”气得朱正廷刘海都在脑门上分叉,盘腿坐在地毯上,拉着黄明昊的手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他一个月大的时候,你一岁,他六个月大的时候,你九岁……等你十八岁,他都九十三岁了。”

 

黄明昊顶认真地听完,眨眨眼睛,脑子里依旧一塌糊涂:

 

“那……我三岁,他现在多大?”

 

朱正廷咬着指头,苦苦算了很久得不到答案。最后狗牌上刻的还是J-U-S-T-I-N,黄明昊心满意足很小心地双手按着约克夏的屁股,它吐着舌头前脚往前一趴,是要突然撒尿的征兆。朱正廷飞快给它戴上那个圆圆的小吊牌,把他们俩从屋里撵出去。黄明昊一路飞跑到楼下,牵着约克夏去外面的草坪上撒尿。

 

朱正廷把狗的户口本塞进抽屉里。一下楼,黄明昊正站在草坪上,双手背在身后,飞盘叼在嘴里,学着狗的样子跳起来一蹦扔出去,他的新跟班乐颠颠跑去捡玩具。被朱正廷一把逮个正着,乖乖拎着领子被提到洗手间,强灌了半瓶漱口水才罢休。

 

结扎过后的约克夏蔫蔫趴在笼子里。黄明昊蹲在地上一脸担心地盯着它,朱正廷摸着黄明昊一头细软的黑毛,掌心热热的,声音里透出少见的过度温柔:

 

“没关系的,他这样才能活到好久好久。”

 

黄明昊看着角落里那一坨发黄的绒布,有时心里突然产生一点奇怪的错觉——觉得自己也很老了,他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看着头顶古旧的水晶吊灯,心里默默嘀咕,我怎么老是喜欢朱正廷一个人啊。

 

黄明昊上学之后认识很多有趣的正常人。不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把将他窝进怀里揉乱刚刚整理过半个小时的头发,不会三更半夜拉着他追70集男女主还没牵手的韩剧,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黑脸问他知道哪里错了没有,也不会像现在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新学期排队领制服,朱正廷没话找话,搂着排在他前面蔡徐坤的腰嘀嘀咕咕:“黄明昊晚上睡觉的时候搞得我超不舒服。”

 

惊得蔡徐坤一哆嗦,心里很方,两只眼睛瞪得很圆,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远处单杠上的几个男生朝朱正廷疯狂大笑吹着口哨,不怀好意的视线在朱正廷裸露大半的脖颈上扫来扫去。朱正廷本人一头雾水,隐约觉得哪里说的不太对,乖乖闭上了嘴。

 

黄明昊隔着人山人海眼神冷冷扫过去一眼,立刻没人敢接着笑了。

 

他已经长得比高年级超过半数的人还要高,尽管那年黄明昊才十六岁,背后为朱正廷打过的架可能比他本人翻过的跟头还多一点。放学碰上两拨人在小树林握着棒球棍闹哄哄地对峙,朱正廷走在前面,一只手牵着黄明昊小声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能跟人打架,听到没?”

 

黄明昊嗯了一声,不吭不响地跟在他后面。

 

快走到家,肩膀上又莫名其妙温温挨一巴掌,黄明昊巴掌大的小脸就有点垮,朱正廷一点也不给他面子,比远在天边的两位法定监护人唠叨得多,到路口看着点路,别戴耳机。

 

黄明昊校服脱下来搭在肩上,一头金发十分引人侧目,懒懒撂给朱正廷一个白眼,少碰我。

 

朱正廷抱着手臂正欲待发作。迎面走来一个人把他已经伸出去的手镇在半空。穿着隔壁重点高中的校服短袖,polo领扣子端端正正系好,手臂上已经长出诱人肌肉线条。

 

黄明昊第一眼不太喜欢郑锐彬,因为他很喜欢说:“我们学校……”就像三句话不离伊顿的英国首相,学霸都是一个狗样。

 

但郑锐彬成绩好,长得帅,平时带着他一起踢球,下课跟他一起打饭,有时候还帮黄明昊写点语文作业。黄明昊找不到任何讨厌他的机会,巴不得越玩越好。除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接近朱正廷。但黄明昊知道朱正廷也很喜欢他,因为跟郑锐彬在一起的时候,朱正廷总是闭着嘴安安静静,娴静犹如花照水,眼神防备透着新鲜感。同黄明昊陪他彻夜看过的那些肥皂爱情剧里的女主如出一辙。

 

黄明昊恨恨地盯着他们俩远去的背影,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无力。

 

很快朱正廷就跟情书男主角步入正轨。一到傍晚就失踪,不吃晚饭,黄明昊汲着拖鞋走到门口,发现草坪上放倒的自行车不见了。

 

他穿着白色背心,海军蓝条纹短裤。细长奶白的四肢在衣袖和裤管里晃晃悠悠。抱着半个西瓜坐在秋千上。嘴里咬着勺子,汁水从指缝里淅淅嗒嗒流了一路。

 

蚂蚁顺着甜味细细钻进他的脚趾。

 

黄明昊挖了一勺扔在地上,红色沙瓤上瞬间爬满了一个个黑点。他心猿意马,盯着铁栅门上一个个尖锐的刺发呆。

 

保姆叫阿宋。说着佶口的闽南话,腰里堆叠着温和的肥肉。一只手握着擀面杖从厨房里出来,另一只手心摊开一张四方馄饨皮。手指上沾着面粉,嘴里絮絮叨叨从他手里抢过那半个西瓜:“啊呀你不得了,一到开饭就吃冰柜里的东西,不怕吃到胃寒。”

 

黄明昊一脸留恋地吮着手指上残存的一点甜甜的味道,半天没说话。阿宋问,哥哥今天又不回来吃饭了吗?他点点头,眼神有意避开,不去留意她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走之前一脚踹向秋千,牵着绳的木板在夜空里晃来晃去。领口周围黏腻着一圈汗,来不及洗澡就要去吃饭,莫名其妙就令人觉得很烦。

 

一直到半夜朱正廷才回来。他不去自己屋里睡,刚洗完澡温热的肌肤贴着黄明昊的背,朱正廷的手脚都很软,不像八爪鱼,是柔软的水草把黄明昊捆在怀里。一开始黄明昊不愿意和他睡,朱正廷振振有词,说你太小,微信上说十七岁之前的孩子每晚有20%从床上掉下来骨折的危险。

 

黄明昊哼一声把被子拽回来:“谢谢,我三岁就自己睡了。独睡时间超过十四年,经验特别丰富,要不要我来教教你?”

 

朱正廷优美绷紧的脚尖准确踹到他的屁股上。虽然他死都不承认,但他才是那个必须抱着娃娃才能睡着的人。

 

第二天起床照镜子,黄明昊摸摸头顶,朱正廷的下巴把他的头发压出一个凹下去圆圆的印。

 

朱正廷每晚跟郑锐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放学回家榨两个500ml的西瓜汁,鲜红的果肉在榨汁机里分崩离析,打成绵软的泥。黄明昊一手撑着墙,咬着吸管猝不及防地问,郑锐彬知道你喜欢他吗?

 

吓得朱正廷手一抖,红色的果汁合了一身。他本来就赶时间,生气瞪了黄明昊一眼,对方嘴角挂着恶作剧一样的贼笑。他心虚没说话,径直走进卧室换衣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黄明昊跟他顶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出言不逊的次数也逐日递增,倒是越长越像他成了那种欠扁的哥哥。

 

黄明昊一把拽过朱正廷的胳膊,把他扳正面对自己。过了变声期很久的声音不再奶里奶气,透着少年稚气未脱的强硬。

 

那我跟他一样吗?黄明昊歪着头问。

 

朱正廷眨了眨眼,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右颊鼓起一个柔软的凸起。他显然是听懂了问题,但不愿意说明。

 

“你当然跟他不一样了。”

 

他在图书馆和郑锐彬相对而坐。对方专心致志地勾着完形填空的答案,20道题做了四分之三。朱正廷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才读完第一句话,他不知道黄明昊怎么了,他只想黄明昊不生他的气就好了。

 

朱正廷不太能容忍黄明昊对他生气,就像不能容忍翻前桥的时候腿没伸直一样,潜移默化养成了习惯。

 

云压得很低,手机不停地震了很久。黄明昊怀里抱着狗,坐在卧室里给朱正廷发语音。窗户开着,外面刮着很大的风,是要下雨的前兆,木地板上随风潲进很多碎碎的槐花。

 

黄明昊跟他说,晚上想吃炒酸奶和章鱼小丸子,炒酸奶要黄桃和草莓,章鱼丸不可以加沙拉酱;昨晚看的电视剧他未经允许擅自看了两集,男女主的戏份越来越少了,他想换一部看;家里的魔芋爽快吃完了,他要香辣不是麻辣的;今天他自己去交了电费单,发现居然一个月会用掉四位数的电费……

 

朱正廷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忍无可忍听了十分钟的废话,生气只回了七个字:“黄明昊,我在学习。”

 

郑锐彬一抬头好奇地看着他笑,朱正廷觉得有点难为情,把手机狠狠地按了关机。

 

过了半分钟又偷偷摸摸在桌子下面打开,他怕黄明昊真有什么急事。结果语音信箱里静静躺着一句若无其事的回答:“那不打扰你学习了,别忘了回来就行。”

 

黄明昊举着伞,单手插兜朝他飞快跑过来,溅起一路雨水。海军蓝衬衫外罩一件皮夹克,听到一个女生指着自己问旁边的闺蜜,那是不是你男朋友。一抬眼朱正廷站在人群里看着他,黄明昊一路朝他跑过来,只拿了两把伞,一把塞给郑锐彬。

 

郑锐彬愣了一秒,恍然大悟,黄明昊比他想象中还要精明。

 

两个人上了车,朱正廷瞥到黄明昊脸上汗和水滴交织往下掉,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回家前去了趟夜市,到家之后已经成了落汤鸡。黄明昊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吃一碗芋圆,皱皱鼻子又打一个喷嚏。朱正廷从他眼前晃过,衬衣下摆摇出一截软白的腰肢。客厅鹅黄的灯光下像打了蜡的石膏像,薄薄罩着一层蝉翼。

 

朱正廷撕了张面膜,简单粗暴盖在黄明昊巴掌大的一张脸上。黄明昊的一只手疑神疑鬼地搂上他的腰,心虚得出了一头汗,对方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

 

晚上他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里依旧下着雨,还是穿碎花裙子的那个女生跟她的闺蜜看着他交头接耳,“你说那是不是朱正廷的男朋友?”睡梦里咧着嘴角,心里闪过一丝得意的愉悦。

 

黄明昊醒来发现外面没关窗户。朱正廷从背面抱着他,双手交扣在他的腰上。令他很为难地一根根手指慢慢解开,这才溜下了床。

 

Justin缩在窝里,今晚出奇地没有叫。

 

朱正廷白天跟他说,我晚上从来没有听Justin叫过,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黄明昊翻了个白眼,把吐司边缘撕掉,嚼着中间软软的白面包:“你晚上睡得像猪一样沉。”

 

朱正廷的脚从桌子下面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顶着两个黑眼圈幽幽地望着他:“别没大没小的,小时候不都是我给你揉的腿。”

 

但那只约克夏的状况确实越来越差了,黄明昊关了窗户。见它的耳朵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狗牌上的字已经很旧了。

 

下午最后去一次医院吧。

 

半山别墅后面是很大一片矢车菊花田。田垄中间隙点缀几座巨大的白色风车。入夏之前暖洋洋开得漫山遍野。日出日落的时候有很多人在里面走走停停,散步拍照。

 

朱正廷踩着单车,衣角被风卷起,飞快擦过花瓣草叶的边缘,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边。黄明昊当时还不会骑车子,站在后座双手抱着朱正廷的脖子。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还没有欣赏美的眼光,只觉得凉快得要死,像所有的小学鸡一样尖叫着破坏蔚蓝花丛里打啵拍照的情侣氛围,扒拉着朱正廷的肩晃来晃去,快点,再骑快点。

约克夏跟在单车尾巴后面追。

朱正廷说,你站好别说话,不要掉下来。刘海湿透了贴在前额,黄明昊乖乖闭上嘴,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替他揩掉一层汗。接着低下头,嘴唇掠过朱正廷脖颈后细细的绒毛,手握着他的脖颈,像握着一朵花的花萼那样,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黄明昊惊慌失措地醒过来。朱正廷仰面躺在床上,和他的嘴唇完美贴合在一起。黄明昊一把推开他,朱正廷在睡梦里疑惑地皱着眉,一翻身又香甜睡了过去。

 

早上吃过饭,黄明昊被朱正廷强按在椅子上抹防晒霜。黄明昊皱起全部的五官拼命躲着他的碰触,朱正廷拍了拍他的脸,那只手柔和的纹路扣在黄明昊僵硬的脖颈上,挟着清甜的香,惊得他的动脉突突直跳。

 

脑海里不住闪现昨天的画面。

 

朱正廷突然凑得离他很近。噘着嘴,满脸都是伤心:“唉,你长大了。都不喜欢哥哥了。”

 

黄明昊内心一阵委屈,什么啊。

 

他从波光粼粼的游泳池里钻出来,激了朱正廷一身的水。对方吓得扔开手里的杯子,伸手把黄明昊捞上岸。

 

黄明昊呛了半天的水,眼里泪光闪烁,没心没肺清了清嗓子说,又抽筋了。

 

一开始朱正廷非要和黄明昊一起睡觉。缘于小朋友半夜照不到太阳又拼命地长,经常夜里三四点抽筋醒过来。


半夜朱正廷被一只手轻轻摇醒。黄明昊哆哆嗦嗦地掉着眼泪站在床边,小声叫着他,嗫嚅安静得不像话:


“哥哥,好疼啊。”

朱正廷被他吓得如临大敌,把黄明昊扶平躺在地毯上。跟他说没事,一面又慌手慌脚扳住黄明昊的一条腿,拍拍打打按到他睡着为止。

 

隔天在黄明昊的牛奶里倒进碾成粉末的钙片和维生素D,第二天晚上他搂着黄明昊,窗外海潮声摇摇晃晃,朱正廷放不下心,夜里很晚才睡着,梦见他和黄明昊躺在一艘船上,海风呼啸拍打着广袤寂静的蓝黑色的水面,船体突然一百八十度地倾斜,他一激灵醒了过来。

 

怀里搂着睡得很熟的黄明昊,听见香甜的鼾声才松下一颗心。冷汗莫名其妙爬了一胳膊。


黄明昊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一条腿在空中甩了甩,骂了一句靠,被朱正廷打了后脑勺,也不生气。

 

晴空万里,这天天气非常好。


他问朱正廷,下午有事吗?我帮你约了郑锐彬去看电影。

 

朱正廷一脚踹了过来,你怎么不早说。他从躺椅上蹦下来,飞速溜进卧室换衣服,窗帘也严丝合缝地拉上。

 

黄明昊回到自己的房间。听着朱正廷下楼的声音在楼道尽头逐渐消失。他脚步很轻,普通人的脚步钝木,而他像是踩在云里。

 

不合时宜的天真也只在少年眼中是最致命的沉迷。

 

黄明昊从角落里抱起那只约克夏。它正睡着觉,眼皮艰难地拨开一半,瞳仁看起来有些浑浊的黑,静静盯着十八岁的黄明昊。曾经黄明昊以为他们永远都一样大,可以起一样的名字,用相同的方式玩玩具,甚至一辈子都不分离。

 

虽然比别人长得快一点,毕竟他也是小孩子。

 

司机在后山抽烟看花。黄明昊没跟他打招呼,提着小号的航空箱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下午海滩上有很多人,嬉笑热闹,天也热得他头晕,脸上的防晒霜融化出淡淡的香味,他又看了一眼身后那座房子,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植物汁液特有的强烈气息,遮掩掉他和身边这位年迈朋友一起玩耍过的痕迹。

 

他决意先不告诉朱正廷。

 

宠物医院里挂号排了半个小时的队。预约的医生跟黄明昊很熟稔地聊了两句,手里的笔合上又打开,问:“你想好了吗?”黄明昊脸上带着不自在的笑,从踏进这间屋子的那刻起眼底就含着很浅一层薄薄的泪,但他不等眼睛红就生生咽下去,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比很多大人都可怕得冷静。

 

黄明昊填过单子,形单影只隔着手术室的玻璃,牢牢注视着里面最后的场景。Justin趴在手术台上,旁边站着一个医生,穿蓝色制服的护士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和背脊。针头一点点没入不再光鲜的皮毛深处,接着是第二针。

 

它看起来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听妈妈说,虔诚的基督徒是不能去医院的。但又觉得如果它能不再受罪,自己即使背负一点下地狱的危险也没什么问题。

 

同时进行的另一台是一只十八岁的金毛,主人穿着黑色无袖背心,壮硕的弘二头肌上纹着大片的花臂,眼睛肿得像条卖相不佳的金鱼,护士推着一车准备注射疫苗的白泰迪路过,几个月大的小狗被他嘹亮的哭声惊得频频回望。

 

黄明昊在肌肉男面前蹲下来,掏出一包纸巾,学着朱正廷的样子有模有样劝了他半天。

 

肌肉男是个纹身师,单身交往过两任女友。黄明昊拎着轻飘飘的航空箱,搭他的车去了那家很远的纹身店。

 

黄明昊犹犹豫豫蜷着手,还是有点怕疼,肌肉男看他一张娃娃脸,拿着身份证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才肯给他做。

 

纹在虎口上的Austin带着新鲜的红色淤痕,手指合拢就没人看得到,黄明昊抿着嘴倒吸一口冷气,果断伸出另外一只手,笑容灿烂像要糖的小孩子:

 

“哥哥,这只手写Justin。”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朱正廷还没到家,阿宋已经睡下了。黄明昊从橱柜深处拿了半瓶酒,走到厨房切了半个柠檬,刺激的酸蛰得指间新鲜的伤口发痛。

 

朱正廷回到家,看到厨房亮着灯,以为阿宋在煲鱼片粥。他上楼转了一圈,黄明昊不在卧室,蹂躏到不成样子的被窝里也没有温度。

 

角落那只狗不见了。

 

他跑到外面,屋前屋后又找了一遍,绕着海岸从头走到尾,这才想起给黄明昊挂个电话。

 

夜风很凉,没有人接。

 

朱正廷外面罩着的一件格子衫完全湿透了。

 

衣领紧绷地贴在脖子上,风扬起蝴蝶一样的下摆。

 

他挠挠头,三步并两步跑回家,直接冲进了厨房。黄明昊靠着料理台坐在地上,眼周晕着一圈醉意醺然的红,一只手窝在背后攥着酒瓶。朱正廷上去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猛地提起来,这才瞥到黄明昊脚边那个空空如也的箱子。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的一百句话又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黄明昊踉跄了一步倒在他肩上,酒味混合着衣领上香甜的沐浴露气息,像被人失手打翻的一瓶奶油薄荷酒。黄明昊趴在他的肩窝里,朱正廷的衬衫湿了一大块。他的手攀附上黄明昊的背,努力若无其事地揉揉黄明昊的脑袋,像被当年那双单薄无助的小手从温和的美梦里扯出来——朱正廷其实并没有经得起揉捏的心脏,但罩着黄明昊还是绰绰有余的。


“先去洗个澡,明天再说。”

 

朱正廷目光里还闪烁着埋怨,但不打算现在就追究下去。

 

黄明昊的声音闷闷含在喉咙里,嗯了一声,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扒着朱正廷的肩膀,整个人无赖地把全部重心都依附在他身上,压得朱正廷腰有点酸,心里默默吐槽一句黄明昊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这么死沉。

 

“朱正廷。”

 

“嗯?”

 

“你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朱正廷抱在他背上的那只手瞬间僵了片刻,像被捏住翅膀动弹不得的蝴蝶。

 

黄明昊喃喃地怅然望着窗外,语气依旧笑着,委委屈屈地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啊?”

 

小时候过万圣节,他就和所有的哥哥姐姐一样,对每个上门讨糖的小孩都要问一句,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即使蔡徐坤站在一边朝他飞来很多个锋利的眼刀,朱正廷也能心无旁骛地揉着钱正昊的脸蛋,开心又无聊地问一遍那个问过很多次超没意思的问题:


“你是不是最喜欢我?是不是?”

 

钱正昊嘿嘿笑着不说话,故意等朱正廷急了才悠然开口,yep。

 

黄明昊披着剪了两个窟窿的被单,坐在一旁,剥了颗糖扔进嘴里,心里默默跟着回答了一句,是。

 

但朱正廷不问黄明昊,从来不问。

 

黄明昊的额头上都是晶晶亮亮的汗,眼泪还是一点也流不出来。他很着急,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咬咬牙抓住朱正廷的脖子,很用力吻了上去。

 

大不了就被揍一顿。

 

朱正廷被他亲得嘴唇都变白了,脸色也很难看。但他好像不怎么生气。

 

黄明昊不知道该失望还是高兴。

 

他真的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纹身,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亲人,第一次像个自以为是的大人那样擅自做决定。


果然还是一起搞砸了对吗?

 

朱正廷搂着他的脖子。发尾柔软扫过黄明昊过度敏感的耳垂,那里瞬间就变红了。朱正廷一只手摩挲着黄明昊单薄的背。最会粘人的弟弟又把眼泪鼻涕弄了他一身,已经长出喉结了还是最没有安全感,令他自责又为难。

 

黄明昊哭起来倒真有点像他的那只Justin。

 

朱正廷捧着黄明昊的小脸仔细擦了擦,“昊昊,以后不准再问这种问题了。”对方躲开他的手,咬着下嘴唇恨恨地别过头,不愿直视朱正廷的眼睛:

 

“别看,哭得很丑。”

 

朱正廷叹一口气,伸手捏了捏那张草莓麻糬一样柔软甜腻的小脸。还没长出成年人的棱角,上挑的眼角就已经越长越多情了。

 

朱正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间的那道缝,不带任何敷衍地朝黄明昊的下巴吻了上去。

 

黄明昊被他亲得双手撑在身后,晕头转向,像是第一次明白吻的奥义——原来嘴对嘴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只能被称作是一个亲亲。朱正廷跟他鼻尖碰在一起,噗嗤一声笑出来,像被黄明昊许久不见怯怯的眼神逗乐了。他拍拍黄明昊的脸,严厉质问道:


“我什么时候不是最喜欢你了?”

 



从摇篮到坟墓,不用怀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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